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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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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邊對了對名字,公孫景逸幾個頭湊一塊兒說道起來。

“你從誰家拿著的名帖?”

“我大姑跟趙夫人交情好,前兩天寺裏不是布財施嘛,兩人碰頭兒就嘮起來了。我大姑說看了姑娘名帖,就叫茶花兒。”

“嗐,你大姑今年六十了,她那記性能作數嗎?”

“怎麽全成我不是了?人姑娘閨名,我能跑人家門口兒亂打聽嗎!茶花兒多順口啊,你們跟著叫了兩天,也沒一人吱聲說不對啊?”

他三人七嘴八舌嚷了一通,唐荼荼在烏嚷嚷的鑼鼓聲裏,端著一臉滄桑表情,連聽帶猜的,總算聽明白了。

爹頭回領著全家去衙門拜訪時,和趙大人一家交換了表字與名帖——遞名帖,這是拜謁長輩和高門的禮節,算是遞上名片自表身份。

珠珠還小,省了這名帖,唐老爺讓荼荼也寫了一封。

唐荼荼當時沒想通:爹和母親是把她當成待嫁女,盼著趙夫人引她進入貴女圈子呢;還是把她當一個堂堂正正的少年人,覺得她該是正身表德的年紀了,要多與人相交。

唐荼荼表字“鶴霄”,是二殿下起的,寓意很美,她一字不漏地記住了。

鶴於九霄,謂仙來處。

這表字兼顧了英武與秀致,很容易叫人高看一眼,好奇名字背後是什麽樣的人。

唐荼荼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事由,此其一。

二來嘛……

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什麽矯情,不想把這個表字給外人叫。

於是那天一琢磨,她直接在名帖上寫了“唐荼荼”,附在見面禮中送給了趙夫人。

再加上公孫家記性不佳的老姑奶奶,陰差陽錯鬧了個烏龍。

這民俗表演天團陣仗太大,院裏施展不開,還有一半隊伍拖拉在宅門外,引來一群街坊圍觀。

鑼鼓聲刺得耳朵疼,戲子腳下踩著一米的高蹺,踩在青石板上叮咣叮咣響,下半身扭著秧歌步,上半身舞著水袖唱大戲。

編的那唱詞狗屁不通。

“唐家好女茶花兒哎,巾幗不讓須眉哎,堂堂正氣一聲吼,勇健嬌嬌是英雄……噫個啷啷,噫個啷啷,嘚兒呀咿呀嘿!”

唐荼荼直聽得腦殼疼,又怕這青石板滑,人擠人的,把他們摔出個好歹來,連忙喊了幾聲:“停吧,別唱啦。”

戲班子全然不理,揮著水袖圍著她轉,唱得更帶勁了。幾個臺柱子以和聲吊嗓子,嗓門亮得能穿透整條巷子。

唐荼荼捂住耳朵:“行行,我收下你們的謝意啦,趕緊回家吧!”

公孫景逸樂顛顛說:“那不行,我們是過來跟你交朋友的。”

“啥?”唐荼荼聽不清。

公孫景逸雙手罩成喇叭狀,對著她耳朵吼:“我爹娘說了,叫我廣交益友,唐姑娘當是益友了!”

他一招手,後頭家丁掏出一荷包銀子來,三錠大銀元寶托在手心。戲班子個個說收就收,敲鑼打鼓唱戲的立馬卡了閘,拿了錢喜笑盈腮,給官人道了個吉利,眨眼工夫全散去了。

公孫景逸和那兩位公子一人一句。

“那天我被你家仆役送回家,腦袋還沒醒明白呢,就叫我爹好一通打啊。我那才知道喝了酒泡澡不行,被水汽熏暈了,能把自個兒淹死在池子裏,得虧茶花兒姑娘救我一命。”

“唐姑娘義薄雲天,當得起在下眼裏‘朋友’二字。”

“我爹成天說,做人不能欠人情,更不能欠恩情!姑娘這救命之恩,給你金銀那算怎麽回事兒?那豈不是拿你當俗人看了?你直說,缺什麽短什麽,有什麽不方便的事兒要人幫忙的,我哥仨兒全給你辦妥了。”

唐荼荼默了默,覺得拿她當俗人看挺好的。

他三人,公孫站在最中間,隱隱有為首的意思。左邊是一位姓成的公子,披一身白狐毛大氅,手裏搖一把羽扇,繞著院子打量一圈,直晃腦袋。

“趙適之那鬼賊不是東西,你家初來乍到,他讓你們住這小破宅子,連個園兒也沒,拿捏誰呢這是。”

唐荼荼一激靈:好家夥,不積嘴德。

宅子裏人多耳雜的,外頭圍觀的街坊還在巷子裏沒散幹凈,唐荼荼連忙把大門關上。

唐夫人在邊上聽了個子醜寅卯,忍著笑,招呼了聲:“幾位進來說話吧,芳草,奉茶。”

公孫景逸生得濃眉大眼,寬肩窄腰,面堂幹凈,言笑開朗,是女性長輩看一眼就會覺得“此為良婿”的那一掛。

他一進廳門,笑著拱手作揖:“夫人安康!這是家母給您和唐老爺備的禮。”

“論禮啊,我本該先去衙門求見您家老爺的,只我念著茶花兒妹妹大恩,得趕緊跑來謝謝她,就先貿然來您府上了,叨擾您清靜了。”

唐夫人笑彎了眼睛:“你們小輩有話說,我不跟著摻和了。”

她帶著嬤嬤、拽著一步三回頭的珠珠離開,只留了兩個丫鬟做耳報神。

那成公子是個講究人,又搖著羽扇原地踱步,打量這會客廳。

“這廳不行,正西位得放盆文竹,催文催貴,增長智慧。墻上少了字畫,缺了七八分雅致。”

“您說的是。”唐荼荼撐著笑。

公孫景逸灌了半杯茶,截斷友人的話。

“成鵲你別扯那些虛的,咱們還是商量要事。我看茶花兒姑娘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著要咱們如何報答,不如先撇開虛禮,咱們幾個義結金蘭如何?”

唐荼荼眼皮蹦了蹦。

這“救命恩人”當得別扭,她自覺跟這幾位不是一道人。從澡池子裏撈出這三人的情形歷歷在目——哥仨兒狐朋狗友約著去嫖妓,嫖完喝著小酒泡澡,饒是在這嫖妓不犯法的時代,那也算不上什麽好人。

她信“物以類聚人以群分”那套,也信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”那套,唐荼荼不太樂意交這幾個狐朋狗友,屁用沒有,麻煩多。

唐荼荼嘴上不明說,笑呵呵地裝傻:“等我爹回來,我問問他。這是大事,我說了不算的,但料想我爹不會答應,我上頭有親哥哥了。”

“嗐,茶花兒這你可想錯了,‘義結金蘭’可不是要跟你結異姓兄妹,是結為摯友的意思,這點小事問你爹幹嘛呢?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,多個朋友多條道兒嘛,除非你嫌咱們兄弟三人差道兒,看不上咱哥幾個。”

唐荼荼:“……”

她招架不住這三張嘴,天津人嘴皮子多利索,烏拉烏拉自己能說倆鐘頭,眼下三人輪番說,像一百八十只鴨子齊上陣。

公孫景逸往門外瞧:“你家午飯好了沒?來人,擱這兒上一桌小席!六菜一湯該夠了!”

他們反客為主利索得很,眨眼工夫,三人全圍著方桌坐下了。帶來的幾個狗腿子一聽廚房還沒開火,扭頭去了廚房催飯,不多時,催出六菜一湯來。

“茶花兒快來啊,可餓死我了,大清早出門找班子排戲去,那戲詞兒是我寫的,對仗工整吧?”

“工整工整。”

唐荼荼木呆地坐到了唯一的空位處,舉起筷子,食不知味地吃了半頓飯。

他們吃著自家的飯,還塞不住嘴。

“你家這飯沒滋沒味兒,清湯寡水的,合著京城人都這麽吃?改日我請你吃飯,就明日吧,咱們就設一金蘭宴!”

唐荼荼無奈:“真不用,我不喜歡吃酒。”

公孫景逸一拍桌子:“你怎的磨奮個沒完了!當日扯我遮襠布那會兒倍兒敞亮,倍兒灑脫,怎麽這當口忸怩起來了?交朋友不樂意,吃頓飯也怕我叼了你?”

成公子和石公子在椅子上笑得直抽抽,扭成了兩條蠶。

公孫景逸說完,又羞愧地掩住面,打了自己一嘴巴,擱那兒氣得直跺腳:“瞧我這張嘴,丟人!”

唐荼荼:“……”

她委實不能理解這種“明明自己害臊,還要一個勁兒拿出來說”,是什麽毛病。

屋裏眼看著要成僵局,芳草探了探頭,聲音順著敞開的半扇門飄進來。

“姑娘,夫人說問您點事,只需三兩句話的工夫,您方便嗎?”

唐荼荼看一眼他們。

公孫景逸大手一揮:“你只管去,我們自個兒吃。”

唐荼荼出了門,大松一口氣,抄起袖子沾了沾腦門的汗。

後院卻不是唐夫人喚她,而是葉先生,葉先生站在天井門口沖她招招手,自己先擡腳進去了。

唐荼荼連忙跟進去。天井地方隱蔽,正好說話。

葉先生開門見山說:“這幾人,一身行伍兵痞作派,穿戴也不是平頭百姓。方才我與幾個衙役套了套話,果然,這幾個少年人身份都非比尋常。”

“您說。”唐荼荼坐直聽著。

“本地覆姓少,這個‘公孫’家最是有名——當年太|祖從直沽起兵,稱帝後,老皇帝嫌祖地不富饒,沒潛龍之地該有的威風。

“那會兒天津城很小,東南兩邊都是荒地,他就叫幾戶有從龍之功的將門,舉家遷到了天津。其一是為了戍守運河,管制鹽政,其二自然是為了屯重兵拱衛京城。”

二百年時光流轉,足夠開國將門成為一方霸主,封疆大吏。

葉三峰接著道。

“先帝時,又將天津衛、左衛、右衛三衛合並,擴建軍屯,這座內城就是他家八十來歲的老祖宗盯著建起來的。都道‘慈不掌兵’,他家這位老太爺是個人物,至今還沒退下來,任天津總兵,乃二品大員。”

“軍屯兵又分陸兵與水軍,陸兵不用我說,姑娘也清楚;水軍對內戍守運河,向外,又遠聯山東與遼東,拱衛渤、黃二海。”

“這公孫家裏幾個爺爺,十來個叔伯,總兵、參將、巡道、同知,滿門是官——姑娘來前,不是讓我打探天津有哪幾條地頭蛇麽?這便是最大的地頭蛇了。”

“這公孫景逸,是他家長房長孫第三子,老太爺最親的重孫兒。這幾位還沒落職在身,等加冠以後,也少不得是個官。”

唐荼荼靠在椅背上,惆悵地嘆口氣。

直隸省,天子營防啊,能在天津府當上小官的,都得先看祖蔭,再談個人本事。更別說是這樣鐘鳴鼎食的將門。

為了爹爹的前途,為了全家的安穩,這幾個朋友不交也得交了,還得客客氣氣、高高興興交。

這哪裏是交朋友,這不得是哄著小霸王?

敢當著外人面罵趙大人“鬼賊”的,能是什麽省心人物?

果然,葉先生緊跟著說:“他們邀你去吃酒,姑娘該去——只是別去外邊酒樓,男娃娃,未必心眼兒幹凈。要麽,請他一行人來咱們府上吃酒,要麽就去街底兒那家福滿樓,離衙門近,出不了事。”

“我有數了。”唐荼荼點點頭,從椅子裏拔出身。

葉三峰也隨她站起來,看她擡腳跨過門檻,葉先生又一沈吟,立馬改了口。

“咱們慎重些,還是別請在家裏了,直接去福滿樓吃吧。”

唐荼荼:“怎麽?”

葉先生踱著步,無頭蒼蠅一樣原地轉了幾個圈,理出了頭緒。

“不對!不光是這幾位少爺想與你相交,想是他們家中父祖的吩咐,要從姑娘這兒探探話,借個路子來結識老爺——縣官縣官,雖然拇指大,可兩邊要是別住勁兒了,也要鬧出大|麻煩。”

“要是往咱家裏擺酒,得防著他們上禮,萬一人家送了貴禮,咱們不好招架。”

葉先生目光幽幽,一臉的諱莫如深:“禮一進了門,就得上人家的船了。”

唐荼荼楞了楞:“那三人,看著倒不像那麽有心機的……”總不會一上來就行賄,一進門就拿錢籠絡人吧?

葉先生涼涼覷著她。

唐荼荼訕訕一笑:“得,這人情世故您是行家,肯定是您說得對。”

她被葉先生點通這些彎彎繞繞,快步回了正廳中。

因為心裏打了腹稿,反而更藏不住話,進門就全禿嚕了。

唐荼荼特別坦然:“我娘說,初來乍到得交朋友,但我是姑娘家,不能隨便跟外人出去吃酒。我把我爹娘也帶上吧,叫我爹明晚請你們去福滿樓吃飯,如何?”

蹲在後窗偷聽的葉三峰抹了把臉。

這話說得真是好沒水平,二姑娘是個憨的,她前腳出門,後腳就改口,把酒席時間、地點、主家全定好了。

如此一來,公孫幾人必定疑心她不是真心相交。

誰知公孫景逸拊掌大笑:“好!還是喜歡你這麻利勁兒!我把我爹娘也帶上,我爹昨兒還說要找個時機會會唐大人呢。”

葉三峰抹臉的手滯了滯。

——得,這也是個憨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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